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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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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間圍房的門突然打開,從中伸出一只手,將明湘一把拽了進去!

次日乃元月初一, 天子祭廟。

五更時分,天子法駕鹵簿已備,陪祀諸王立於太廟前的街道上迎駕。

明湘同樣心情覆雜地立於諸王之中, 她身著青質翟衣, 玉圭、帶綬、玉佩一應俱全。頭戴九翚四鳳冠,在一眾親王中格外顯眼奪目。

她是郡主,論理來說是沒資格陪祀太廟的。然而禮部定下陪祀名單時,皇帝大為不悅, 聲稱湘平郡主乃是先帝最疼愛的孫輩,更為朝廷做出極大的貢獻,沒道理湘平郡主不能陪祀。

為此,禮部、宗室、皇帝來回拉鋸長達數月,一直到八月初,禮部才在皇帝的一力堅持下不甘不願地將明湘的名字加到了



名單末尾。

當時明湘尚未接到采蓮司送來的信, 她正處於意氣風發一心想要擴張權柄的時候。陪祀太廟能夠彰顯湘平郡主的地位, 更表現了她對皇帝的影響力, 對明湘來說有利無弊,於情於理她都不可能拒絕皇帝為她爭取。

然而現在情況不同了, 明湘白日陪祀太廟,晚上去找皇帝陳明真相,她怎麽想怎麽覺得不安——身為南朝派來的暗探, 堂而皇之前去北晉宗廟陪祀列祖列宗, 未免顯得太囂張了。

但開弓沒有回頭箭,明湘不能現在反悔退出陪祀名單——國之大事在祀與戎,祭祀的禮制即使不說百世不易, 也是連一個字都不能輕易改變的, 明湘如果敢現在突然變卦, 明日起不但朝臣,就連宗親都要一人一本奏折彈劾她。

因此明湘即使再怎麽不安,也必須若無其事立於廟街之上,和諸王一同恭迎聖駕。

正是天寒時節,近日雖然沒有下雪,然而寒風席卷廟街之上,明湘的禮服縱然更厚,也凍得有點受不了。她眼看著前方梁王正在悄悄地瑟瑟發抖,想了想,還是悄悄推了梁王一把,示意他站好,聖駕快到了。

諸王都凍得快要受不了了時,聖駕終於駕臨廟街。

“於皇祖考,克配上天,越文武功,萬邦是宣,孝孫受命,不忘不愆,羮墻永慕,時薦斯虔——”

司祝悠長的祝詞聲響起,明湘隨著眾人拜倒,三拜九叩,目光所及之處正是先帝的牌位:大晉聖宗武皇帝之位。

她突然有些倉促地垂下眼簾,不敢去看先帝的靈位。

對明湘來說,先帝是個很好的祖父。明湘年幼時隨母住在凝和殿中,先帝時常對她噓寒問暖,動輒賞賜,允許她使用公主的儀制,對她的寵愛甚至超過了繼後梁氏所出的福容公主。她到了開蒙的年紀,也是先帝將她時時傳到福寧殿,手把手教她寫字,開恩允許她和年幼的皇子一同入崇文殿讀書。甚至就連先帝病重之時,還牽掛著明湘的終身大事,在病榻上一手牽著桓悅,一手牽著她,叮囑桓悅要善待她。

先帝對她好,是因為湘平郡主的父親武安王。武安王是先帝與元配昭賢柳皇後所出的嫡幼子,先帝白發人送黑發人,哀傷不已,對武安王遺下的幼女愛屋及烏,百般寵愛。

可明湘知道,她根本不是武安王之女。

對她來說,先帝是最慈愛的祖父,最體貼的長輩。她根本不敢想象,先帝泉下有知,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,會作何想。

“我對不起皇祖父。”明湘想。

她感覺眼眶有些發熱,連忙悄悄合了合眼,將淚意強壓下去。

“儀若先典,追孝在天——”

祝辭之聲驀然拔高,明湘後知後覺地回過神,才發覺祭祀已經到了尾聲。

《佑平之章》的樂聲裏,聖駕還宮。陪祀諸王退出殿外,各自離去回府更衣,準備再入宮行宴。

明湘的禮服常服都放在了宮中,她抓緊從太廟到宮中的這段時間在馬車中見了見清酌統領,剛將任務交代完,還未能多說兩句,只聽車外通傳聲傳來。

宮門到了。

到了宮中,明湘必須要棄車換轎,轎外隨行大批宮人,並非都是她的心腹。明湘只得就此作罷,匆匆回凝和殿喝了兩口熱茶,吃了兩塊點心,再度更換常服,準備前去參加宮宴。

梅醞和琳瑯圍過來,見明湘捧著手爐不肯松開,簡直心疼壞了:“郡主從五更天就站在風裏吹著,足足站到午後,連一口茶都喝不上,恐怕又要風寒……”

“快別說這些不吉利的!”琳瑯跺腳,卻也忍不住抱怨,“宮宴上郡主也難得吃幾口,等一下郡主先喝兩口雞絲粥,免得夜裏胃疼。”

明湘任憑她們忙碌,見縫插針交代道:“我今晚有事要和皇上商議,會提前退席,你們二人幫我支應著。”

雖然她們都是自幼就服侍在明湘身邊,梅醞更是雪醅的同胞妹妹。但明湘並不打算讓她們參與此事,事實上,她根本不希望任何一個人知道她的秘密,如果不是必須由風曲出京傳訊,她甚至連清酌的存在都不會讓風曲知道。

梅醞和琳瑯應下,甚至都沒多問——她們聽明湘提到了皇上,只以為明湘是要與桓悅一同離開,根本沒生出半點擔憂來。

宮宴舉行的地點位於外宮含元、永興兩座殿宇。皇帝於含元殿設宴,朝臣宗親列席;太後則於永興殿設宴,內外命婦列席。

對於太後而言,接受內外命婦朝拜恭賀,這是為數不多能讓她樂在其中的事。因此盡管她近日心情並不如何愉快,還是早早駕臨永興殿,並在一眾命婦叩拜時露出了滿意的笑容。

——如果沒有湘平郡主就更好了!

太後坐在鳳座之上,望著下方湘平郡主座席處絡繹不絕前來敬酒的命婦們,一瞬間幾乎露出了不悅的神色來。

命婦們熱切追捧明湘,其實是很有道理的。

皇帝寵信湘平郡主,甚至到了破格允她陪祀太廟的地步。各家夫人都不是傻子,知道交好湘平郡主的重要性。但偏偏湘平郡主公務繁忙,幾乎從來不出席尋常飲宴,能和她搭上話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,好不容易抓住了宮宴這個機會,忙不疊地迎上來敬酒,甚至還帶著自己的女兒姐妹——年後說不好便要擇選皇後充實後宮,若是能得湘平郡主在皇上面前說幾句好話,豈不是天然占據幾分優勢?

相較之下,太後雖為皇帝嫡皇祖母,但看著皇帝對太後也只是禮數不缺,面子情罷了。這種時候,想來還是湘平郡主說話更有用,畢竟湘平郡主和皇帝姐弟二人同為昭賢柳皇後嫡親孫輩,無論血緣還是感情都是宗室中最親近的。

所以一眾貴夫人權衡之下,全都舍太後而擇明湘。明湘的席位前人流如織,反倒是太後的鳳座旁只有安平侯夫人、大長公主並寥寥數人。

安平侯夫人身為太後弟婦,對太後脾性頗為了解,忙奉承道:“臣婦幾日沒進宮,娘娘氣色倒更好了些,打眼一看,竟不輸那些十幾歲的小姑娘家!”

這話說的可就太淺白露骨了,太後也是四十歲的人了,再怎麽精於保養,也不至於看上去像十幾歲。

偏偏太後就吃這一套,聞言面色緩和,笑道:“就知道打趣哀家,你有功夫還是先將阿善的親事定下來,咱們梁家統共也只有阿善這一根嫡枝,定要擇個淑女才能相配。”

福容大長公主近來屢屢和太後因安平侯府發生沖突,一聽這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,又不好在外人面前和母親爭執,起身道:“兒臣先去看看康兒。”

安平侯夫人好生尷尬,一半是因為大長公主的不留情面,另一半則是因為太後的話。她勉強笑了笑,眼圈卻紅了:“不瞞娘娘,阿善的親事還要娘娘做主——實在是這孽障不成器,鬧出醜事來……如今臣婦想給他擇個高門淑女,竟也不能了。”

太後蹙眉:“章家還是不願?”

安平侯夫人十分羞愧:“章家是世代書香的門第……臣婦也不好死纏爛打,臉上無光不說,還容易結下仇怨,所以只能另尋人選,還請娘娘做主,臣婦也不敢妄想高門大戶的好女兒,哪怕出身低些,只要品行好、家底清白即可。”

太後卻不這麽想。在她看來,自己的兄弟和侄兒都是頂好的人才,理應配個高門大戶,章家二房庶出的庶女能嫁進安平侯府,簡直是高攀。

不過太後終究不是傻子:章家有刑部尚書章其言支撐門戶,若是章家一口咬定不願意,哪怕太後親自下懿旨賜婚也未必能成,還會結下大仇來。

章家這門親事,是沒有可能了。

她心情更加不好,掃了一眼明湘的席位,看見明湘席後立著個青衣女官,看不清臉:“那就是章家的四姑娘?”

酒過三巡,明湘看準時機,準備起身離席前去奉先殿赴約。臨走前順手拎起一小壺酒,寬廣長袖一遮,也沒人註意到。

琳瑯留在席上替她應酬,對外只說郡主喝多了幾杯,暫去更衣。梅醞則跟著明湘出了殿,抖出一件準備好的青色鬥篷給明湘罩上——郡主禮服太過顯眼,披一件青色鬥篷,旁人看去,也就只當是女官了。

明湘從梅醞手中接過一盞宮燈,朝她頷首,沒入了夜色之中。

奉先殿在宮廷東側,同永興殿相距不算遠,只要穿過永興殿後的圍房,再往東穿過兩條宮道即可。

明湘提著宮燈,袖中籠著一壺酒,沿途一路向東。

她出來的時間略早了些。此時宮宴未散,沿途略有幾個出來吹風醒酒的女眷,遙遙瞥見她的青衣,也只當是宮中女官。

明湘的步伐很慢。

她在心中打疊著腹稿,反覆修正該如何對皇帝開口,卻覺得怎麽說都有問題,不由得不耐煩地擰起眉來,心底升起一點焦躁之意。

“不能這樣。”明湘在心底強行命令自己冷靜下來,“不能著急,你現在焦躁起來,等一下在衡思面前該如何開口呢?”

她不想還好,一想起衡思來,就更加焦躁——她不敢設想衡思知道真相之後,該是多麽驚愕失望,會不會覺得自己與他親近,全是為了有朝一日交換一道保命符。

明湘提著燈,走到了那排空置出來,專門用於赴宴宗親及其眷屬更衣休憩的圍房前。

她正處於心煩意亂的時刻,也就忽略了近處的細碎聲響。

——一間圍房的門突然打開,從中伸出一只手,將明湘一把拽了進去!

作者有話說:

明天會提前一點更新,因為後天要上夾子,後天就不更新啦!謝謝大家支持,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大家不要養肥~

註:

於皇祖考,克配上天,越文武功,萬邦是宣,孝孫受命,不忘不愆,羮墻永慕,時薦斯虔。——《敉平之章》

本文部分禮制參考明朝,但大多數時候是大雜燴,還有很多是我編的,經不起考究~然後今天這一章和祭祀有關的內容參考自論文《清代太廟祭祀禮儀略論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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